|
等你在银杏树下
4年前的那个小女生的眼睛,早已风化成银杏树斑驳的树皮,隐约地闪着等待的执著。
我从不相信命运,然而我和睿的相爱却充满了宿命的色彩。
当教师的第一天,我从新生的档案中就发现了一个和我同一天生日的女生,名叫睿。在众多的新生中我最早记住了她。白色连衣裙,短发,尚未发育的身体让她更像一个男生。我常常无意识地把她叫起来,问她HowdoyoulikeyourEnglishteacher?(你觉得你的英语老师怎么样?常被误认为,你有多喜欢你的英语老师?)是用Verymuch(非常喜欢)还是用Excellent(棒极了)回答之类的问题。她是我上课提问最多的学生。也许这些就是我后来给她的错觉吧。她的英语进步很快,满足着我的成就感。
有一次我慌慌张张地走进教室,学生们好长时间静不下来,睿埋头在写着什么。我很是生气,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跟前,桌子的角上放着张字条:你的衬衣领子翻着呢。我的脸霎地红了,趁学生读书的当儿,走到后排捋顺了它。
作为英语课代表,她和我的接触越来越多,当然也包括课程以外的交流。我把这个小我整6岁的女孩当成了邻家的小妹。在我的宿舍里,她会把我扔得到处都是的CD一个一个地装好。有时候,我也会师长般随便地冲着她嚷:睿,该上课了,回教室去!MariahCarey的碟片堆满了我的柜子,她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在宿舍里看MariahCarey的演唱会时,睿也会很女生样地安静地坐在我的小桌上,只不过两条长腿没有闲着,在下面不停地晃悠。我常常忘了她的性别,毫无遮拦地评价:裤装能把女性的线条展示到极致,但它对身材要求很高,一般女性都会选择裙子,不敢着裤装。看MariahCarey,她穿裤子多美呀!末了还会加上一句:唉,说你也不懂,这是文化!MariahCarey着裤装时的臀部显得圆润饱满,腰部以下的线条匀称流畅,成熟女人的性感一览无余。她的臀部,令所有的女性艳羡。她的着装,一直影响着我对女性的审美取向。后来我才发现,打那以后,睿再也没有穿过裙子了。遗憾的是,她的身材恰似我课堂上的简笔画,细细地一竖下来,甚至难以衬起一条瘦窄的牛仔裤。她还处在只知道贪长个头儿的年龄段,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女生。
学校运动会前,睿允诺要为我赢得一双运动鞋。有她的项目时,我和班里的学生们一道狂热地为她加油,也为那双鞋,为这个我倾注了许多心血的小妹。不愧是假小子,她总共赢回了4双运动鞋。我不用愁没鞋穿了。教师们有排球赛时,睿会攀上操场边的梧桐树上,费劲地朝男生们围住的球场眺望。有免费的运动鞋垫底,我当然蹦得更高。每有我扣球的动作时,她都会拼命地叫好。她的情绪却越来越不对劲,上课时总是发愣,眼神空荡荡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女孩子越是风风火火,心里不盛事,越容易把成绩搞上去。这一点,老师们很清楚。
我找她一次次地谈话,在Hero的乐曲中给她讲人生自救的哲理。Sowhenyoufeellikehopeisgone,lookinsideyouandbestrong,youwillfinallyfindthetruththataheroliesinyou.(当你感到希望不再,正视自己,坚强起来,你最终会发现,其实你自己就是个英雄。)多少次我回头朝教室里张望时,都看到她恍恍惚惚的神态。我有些惶惶,她的眼神好像一直贴着我的后背,只要在校园里,我随时都能感觉得到。
是呀,不知不觉已过了3年,这个假小子在我不愿承认的内心又长大了3岁。
青春的3年,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简单单纯的睿了,她会为我的一句话而舍弃花色众多的裙子,会为我的注视而羞红了脸蛋校园里的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银杏树再次抖掉了身上的枯叶。冬天来了,她的生日到了。其实也是我的生日。她在我的屋子里留下的那封信印证了我的猜测。她也承认,两年前我一直困惑的那张丢失的照片,也是她偷偷地取走的。我不是封建的卫道士,从来没想过喜欢一个学生,喜欢一个穿裤装显不出臀部的女孩子。我更习惯于做她的老师,做大她6岁的哥哥。对她,我没有一点儿世间男女的情欲。我甚至不敢告诉她生日的秘密,怕她多出一条缘分的借口。你还小,哪里分得清喜欢和爱?还小?我今天18岁了!我已有为我的行为负责任的能力了。我想说我今天24岁了,这个理由好像也太牵强:抱抱这棵树吧,如果我们俩能抱住它,就说明你已经长大了。
这棵历经三百年沧桑的银杏树,见证着这所学校的过去与未来,还有我们俩纯洁的友谊。来学校的人们,都会新奇地试着去合抱它。
我和睿的手指好像只隔了一点点的距离,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地向对方贴近,也探不到对方的指头。银杏树就像一堵墙,一个爱与非爱的界面,将睿,隔在我世界之外。其实这个游戏没有一点悬念,它粗壮得只有两个成年人才能刚好合得拢它,这一点,已经验证过许多次了。我怕她的情绪会影响高考,宽慰她:等你长大再说吧!
睿顺利地考入了大学,志愿表上清一色地填着师范英语系。她说她要和我在一起,做个像我这样的老师。送她走的那天,睿迷朦着双眼。我站在她父母身后,机械地挥手。火车启动了,她的眼睛开始下雨,手掌在玻璃窗上轻轻地摩挲着我们渐渐化小的身影。
有谁会在乎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女孩的爱恋?有谁会刻意曾经只为敷衍她而允下的诺言?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爱情,载不动五彩的诱惑。
4年里我只收到过她的一封信。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信,大信封里只有一本杂志,上面载着她的一篇文章,《成长的诺言》。讲一个人生在这个世上,要有目标,有追求。爱情也是这样,为别人守诺,也为自己。
我知道4年前的那个小女生还不知道外面的精彩,现在她回想起银杏树下的痴情,会暗笑自己4年前的幼稚与多情,也会看到比银杏树的枝头更广阔的世界。想到曾经造就了一个人才,把她从感情的泥沼中拉了回来,我也有过救世主的感觉。高尚、伟大,给了我许多自我陶醉的时光。
暑假里,我通过了省城一所中学的招聘考试,准备去那儿发展。开学前一天的晚上,新学校的校长给我们办公室领来了最后一位应聘来的教师,是睿!端庄的小上衣,低腰的浅灰色裤装,完全成熟女性的装束。不禁又想到那个不穿裙装的高中女生,那个奋力贴近树干想握住我的手指的小女生。道不明的心绪,有感动,也有失意。也许,这4年里她只是习惯了不穿裙子。握手的时候,她悄声问:脸红什么?没有哇,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这张28岁的脸,它常常就这样泄露了我的秘密。睿是我的学生,大家都知道了。她在我跟前有些放肆,或者说是娇气,也或者有我的纵容在里面。以前的假小子哪儿去了?当她在办公室里蝴蝶般飞来飞去时,我开始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女人味。她那不再单薄的身子,异性的体香,还有那略显上翘的臀部,无不夸张着她的性别。她的办公电脑里塞满了MariahCarey的歌曲,当然也少不了那首Hero。一如4年前那样无拘无束地来我的宿舍,我们聊学生,聊工作,也聊过去。不一样的是,没有了4年前热切追踪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任性表白、傻话。没有,一切都变了。有些东西随着时间的迁移会慢慢淡去的,她的痴狂,我的承诺,仿佛一个小女孩梦中的呓语。
又落雪了,冬天来了。她约我晚上到她宿舍吃饭,我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其实也是我的生日。我在花店的门前徘徊,不知道是不是该送鲜艳的红玫瑰给她。积雪在脚下喀嚓喀嚓地响,我没有勇气下决心表白。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回避,选了座水晶台灯送给她:HappyBirthday!第一次见她笑得那么腼腆,温柔,女人味儿的甜,却不问我怎么还记着她的生日。我为自己举起杯,暗暗地祝福着我们的明天。红色的香槟酒浓郁着空气。身后的CD机里,Mariah正起劲地唱着:Icantliveiflivingiswithoutyou。(如果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睿喝得有点多了,但绝没有失态,依然地矜持、沉稳,一派成熟女人的风范。也许这才是当年我心中的淑女。
寒假回到县城,雪还在下个不停。几次拿起电话,说什么呢?或许她早已忘记银杏树下的戏言,依然认为那只是个无心的承诺。我决定去学校看看那株经年的银杏树。一踏进校门,它就远远地就映入眼帘,庞大的枝蔓像一幅画,静静地挂在那儿。一切都未来得及变化,只是银杏树的四周多了层栅栏,上面悬了块木板:省级保护文物。4年前的那个小女生的眼睛,早已风化成银杏树斑驳的树皮,隐约地闪着等待的执著。我轻抚着它的躯干,轻抚着我们的脸曾经亲近过的地方,感受着她彼时的热情。如果,如果我真的没有读懂你的心语,亲爱的睿,我该怎样补偿你呢?转过身,幻影里,她的眼里依然噙着4年前别时的泪水。你还愿意我们来合抱它吗?我怯怯地问着睿,怕再一次错过我的幸福。为了这句话,我等了你4年!幽幽的眼神里,模糊了那个假小子的影子。我的手指感受着睿的指温。尽管隔着树,我也能听得到她狂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撞击着银杏树的树干。
文章整理:news.gpxz.com |
|